烟台滨海“广仁计划”:三线城市需不需要文化艺术区

8月末,建筑师冯果川从深圳飞到烟台芝罘区,带来一堂名为“童筑未来”的建筑课,参加课程的有20多位小朋友,一旁听课的还有不少家长。

冯果川带领着学生及家长参观临海的广仁路上的老建筑,边走边讲解每栋建筑的特征以及历史。“褐色的石材,说明里面含铁”,经过一栋二层的石头房子,冯果川说,“这是基督教教会活动的地方,也是最早的公共图书馆。1920年代还曾是共产党的接头地点。屋顶上的装饰有个尖儿,是欧洲人的做法。”

旁边的是发网公司旧址,“这家公司当时发现中国刚刚辛亥革命,都在剪头发,买头发就很便宜啊。发网跟渔网的工艺基本上是大同小异的,就可以雇这儿的女工,又有头发又有工人,所以来这儿生产。据说它当年垄断了全球的发网生产,绝大多数都是烟台做的。”

这条路上还有生明电灯公司旧址、法国药材公司旧址和东亚罐头厂等,一共有四十多栋这样有着红色坡顶、石头墙体的老建筑。它们经历了上百年的风雨,看上去仍然十分完好、美丽,每一栋都独具一格。

参观完毕,回到教室后,冯果川指导学生们一起组合出广仁路历史街区的模型。冯果川希望“童筑未来”可以培养儿童对建筑的感知力、理解力,“通过学习建筑让孩子拥有一双发现的眼睛,善于发现生活另一面的美;参与工作坊让小孩子拥有灵巧的大脑和会思考的双手,可以用更多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想法”。

“广仁计划”

冯果川的这堂“童筑未来”课宣告“广仁计划”的正式启动,“广仁计划”的核心是芝罘学馆。而“童筑未来”是芝罘学馆的一个固定的教育项目。

明年秋天,广仁路的海边,将会诞生一家大型书店:两幢西式历史建筑联成一体,面海有一排高达屋顶的书墙。每个周末,来自各地的作家、学者和艺术家来此演讲和展览。这便是芝罘学馆,其设计师是因秦皇岛海边的“孤独图书馆”而闻名的建筑师董功。

何为“广仁计划”?其运作团队称,它是一个历史街区活化计划。通过对广仁街区空间的重新规划、历史建筑的改造,重新招商、引入文化艺术创意力量,以及建立芝罘学馆,从而转型为“广仁艺术区”。

就在广仁路一栋两层的老建筑简单改造而成的工作室里,“广仁计划”的运营总监谭芳向记者描述了这项计划的现状和远景,“我希望广仁艺术区能成为烟台的城市客厅,成为吸引国内外目光的文化名片”。

她的工作室是上下两间不大的屋子,加一个小院子。屋内,地是水泥地,刷了一层浅灰色的地漆;窗户特意保留了原来的提拉窗样式,上下两扇窗页,可以提拉,把窗页提上去,海风便可以迎面灌进来。

现在的广仁路老建筑和滨海广场,明年秋,其中的两栋老建筑将被改造为芝罘学馆,到时你可以在学馆面朝大海看书。

尽管书店+文化活动的模式早已成就了不少成功的项目,不过那基本上都出现在一二线城市里,烟台目前还只是一个稍显安静和缓慢的三线城市,其城市底蕴足以支撑这样一个艺术区吗?

谭芳说,“这件事情本身就很有难度,一线城市肯定更有底蕴,像深圳,文化创意区太多了,艺术区太多了,两三百家,上海更多,不缺这种地方,你做的话意义会有多大?像烟台,因为没有,就更没人去做,但不代表这个城市不需要。三线城市像烟台这样有历史的不多。”

所以,她说,“做这个事情一定是有家乡情怀,有使命感的才会去做。”

烟台老建筑

烟台有极为丰富的历史建筑资源。它早在1861年就开为商埠,是近代中国的第二批通商口岸。多个国家先后在烟台设立领事馆;实业救国的大背景下,葡萄酒、发网、绒绣、洋行等工商业聚集广仁路和朝阳街,西学东渐带动了洋学堂、洋行、洋医院、图书馆、教堂等文化机构的兴盛;其他还有邮局、银行、饭店、俱乐部等各种场所。

在外来文化的影响下,烟台创建了很多中国第一,烟台钟表,程明锁,张裕酒,聋哑学校。还有苹果花生大樱桃等也是当年郭显德祖父在烟台最先引进并向全国推广的;招远金矿是在洋务运动、普通开放的氛围下创办的,其规模和设备应为全国第一。

相应地,西洋形式和中西合璧的建筑大量兴建,其风格丰富多彩,给烟台留下了宝贵的历史遗产。1864年建成的英国领事馆和英国汇丰银行,是中国近代最早期的西式建筑的代表。1882年建成的日本领事馆,是早期现代派风格建筑。

中西结合的建筑在烟台相当常见。烟台的建筑师胡树志说,“你会经常看到中国式的坡顶和英式的坡顶,希腊罗马的一些柱式,院门又可能是中式。或者是一个中式的房子,院门又是中式,在天花板和门廊又经常出现一些仿巴洛克甚至洛可可装饰,甚至有些璧柱明显是五花八门的各国各个时期的各个风格都有”,而这些创意都很是生动活泼。他说,像烟台这种中西结合的近代建筑在其他地方并不多见。

丹麦领事馆旧址

冯果川在烟台的两天里着迷地看了不少老建筑,烟台山的17个领事馆都看遍了,他说,美国的英国的丹麦的领事馆,保存得很好。“日本领事馆是现代建筑,1920年以前很少有这么精致的早期现代主义建筑,但它荒废在那儿,窗户也破了,屋里积灰,野生动物,长草,对建筑的破坏是很坏的,要花精力花钱去维修它。属于政府管,大概也力不从心,其实建筑很担心的就是这种状态。”

对比之下,相距几百米的广仁路老建筑情况好多了,因为一直在用,没有闲置。“从建筑本身来说,它们真是不错,而且保存了一百年了,基本都是1910年到1930年期间修建的,能保留到今天,而且有这么好的状态是难得的,它当时呈现的城市公共空间还是挺有活力的”,冯果川对它们赞不绝口。

但他对“广仁计划”也提出了担忧:“看到这些老建筑,我感觉这个城市曾经是一个非常有气质的城市,但这气质经过这些年,没有特别好地传承下来。走在街上,看这些人的聊天,再去饭馆酒吧,这种生活氛围跟当年没有清晰的联系,实际上这个城市的气质不明显。上海有个海派文化,武汉有很多有文化的地点,像南京,都是有的。但烟台不太明显。在上海北京,搞文化型的社区,会有土壤,种子播下去就行。在这个地方,土壤得自己去做,重新去培育,然后再让种子发芽,这是有难度的。”

把滨海广场还给人民

谭芳很早就有老房子情结。她生长于烟台,小时候住在所城里的一个四合院里,是那种传统的四合院,院里一共住了六家。那时的广仁区有四百多栋西式建筑,非常拥挤,有点上海石库门的感觉。她有个很好的朋友住广仁路,她经常往朋友家跑,“很好的木地板,木楼梯,噔噔上去,开窗直面就是大海。院子里住了十几户,非常密集。现在都没了,2001年拆迁了。”

长大后她去了深圳,在那儿安家立业,并创办了自己的公司。隔了五六年没回烟台,2013年她回来给分公司找办公室,一看烟台变化很大,很多老房子没了。她在广仁路找到了这栋小二层作为办公室,有朋友告诉她,“这栋房子其实是当初最差的,怎么会留下来呢,我们现在就觉得很好”。离开这么久回来再看这些老房子,比以前更有感情了。

广仁路的现况让谭芳感到可惜,“这地方是我从小玩大的,这么好的地段,这么好的自然风貌和历史文化,它现在的呈现是不尽如人意的。”

她说,烟台是需要慢下来,步调很慢,城市又很美,海鲜水果都很丰富,适合人静下来感受这城市,“滨海广场流动性很高,但没内容,没参与,人们坐不下来,吹吹海风拍个照片就走了。”

而从拆迁前的四百多栋老建筑中保存下来的47栋建筑,除了少栋几家关门休业的外,其余都是高端会所、茶馆、餐馆。那些餐馆,随便进去吃一顿饭,都是四位数。这些建筑都是封闭的空间,将广大的普通市民和游客排斥在外。

谭芳说,“广仁计划”就是要把滨海广场还给人民,把这些封闭的建筑变成普通市民能共享的公共空间。如何实现这一点呢?

“广仁计划”组建了一个强大的国际化团队,有谭芳、欧宁、董功、徐轶婧、小马+橙子等。

一是芝罘学馆,这是一个不分社会阶层、男女老少都可以进入的空间,可以点一杯咖啡,也可以拿本书坐下来读。芝罘学馆不仅仅是书店,它将是学院、研究所和书店的合体,是一个知识生产和分享的基地。学馆的阁楼有三间客房,运作“芝罘研究者驻地项目”,研究者带着课题来,所生产出来的结果将以学馆的名义出版。

同时,他们还将会在社会下层聚集的老城区所城里建造一座公益性的社区图书馆,成为芝罘学馆的卫星机构。学者和艺术家在芝罘学馆做完演讲后,还会再到社区图书馆讲一次。

二是重新进行招商运营,引入新的业态。两年后谭芳的创源公司将获得广仁路所有的老建筑的运营权,“现在运营权是在民营公司手里,我们跟他们合作,两年后所有的业态可以置换掉,现在有陆陆续续腾出来的、退租的,我们都留下没往外租,做业态规划出来后再陆续租出来。”负责整个区域的空间改造及业态规划的是曾参与过北京“大栅栏”改造项目的徐轶婧团队。

谭芳说,广仁艺术区一定还是文化消费的地区,他们会陆续引入“一些有赢利能力、有影响力的成熟品牌,一些顶级的独立设计师的品牌,这样租金收入是有保证的。肯定是中高端,面对的是那些对生活品质有所追求的消费者。但这个空间还是公共性的,跟游客要有互动,逛一圈什么也不买就很舒服。”

她说,“广仁计划”的动力是情怀,情怀很重要,同时通过专业化的运作来确保项目的品质和商业收益。

培育文化土壤

谭芳也承认烟台的文化土壤不是那么深厚,留不下人。烟台虽也有美术馆,但偏官方,大一点的书店也就是新华书店。

因此从2015年起就开始他们办创意市集和啤酒消夏季,培育本地的文化氛围。创意市集刚开始一月一次,后来是每两周办一次,把烟台的民间手工艺者、街头才艺、非遗手艺人都汇集到一起。天气暖和时就在海边举行,冷了就去商场。

“刚开始也是每个人都问,烟台办创意市集能行吗?没人知道创意市集是什么。但我们就一点一点办起来了。像糖人很受欢迎,他们摆一次摊相当于平时半个月的收入。一开始以为大悦城会给我们带来人流,后来大悦城告诉我们,有创意市集的周末和没有的,营业额数据差20%”,谭芳说。

在做创意市集的过程中,她发现烟台本地的艺术家和文化人都去了更大的城市,“在烟台艺术家很难养活自己,那创意市集也许能给他们提供一点机会”,芝罘学馆开放后将吸引到这些文化人。

创意市集

而引入在深圳广受欢迎的“童筑未来”课程实际上也是在为烟台培育文化土壤。冯果川说,“中国城市化是人类历史上的奇观,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么夸张地建房子,现在基本上到了拐点,已经过剩了,很多建筑师有空了。同时,中国城市建设的水平比较低,普通人对建筑知道得太少了,我们跟业主沟通起来很吃力啊,那为什么不去培养一下呢。”

“开始我们面对成人做建筑的科普工作,成人说我很忙,没时间听,但孩子要听呢,我可以陪孩子。所以我们发现,直接给成人讲效果并不好,给孩子讲的话可以把成人稍带着卷入进来”,冯果川说,听起来有点曲线救国的意味。

到现在为止,“广仁计划”所有的投资来自谭芳自己,光芝罘学馆的预算就是三千万。政府也在研究政策给予支持,“之前不懂得和政府合作,有支持进展会更大些。”

明年秋天,芝罘学馆开业。谭芳相信,到后年,广仁艺术区就可以养成了,“到时会有彻底的完美的呈现,也会有很好的商业回报。我们这个园区做好了,可能会吸引很多像我这样外出谋生的人回到烟台。”